(小小说)曾经,俺的名字叫建国
俺出生于己丑年,爹给取了小名叫解放。
那年,那天很不平凡。爹午饭都没吃,蹲在屋门口等娘把俺生出来。娘在屋里哭着闹着,说太痛不愿生。突然听到一阵阵密集的枪声,爹闻声跑了出去,娘吓得噎了声,一使劲儿就把俺出生来了。
爹一回来,娘把俺放进爹的怀里,爹张口就说:好啊!解放啦!
俺给家里带来好运,连地主家的土地、房子、财物也解放到了俺家。
八岁那年,俺的瞎爷爷要去看从远方铺来的铁路。俺牵着他翻了两座山,到了。
瞎爷爷摸着路基石子,就说是铁路是石子堆的;摸着枕木就说是木头做的;摸着一根铁轨,他哈哈大笑起来:小解放啊,你敢说这火车不是从这铁棍棍上滚过去的?
笑得俺沿铁路疯跑,爹他们正修路,看见了说:解放该上学了!
老师问俺叫啥名?几岁了?
俺害羞不说话,用手比了个“八”。
老师说:哦,那年建国,就叫建国吧。
爹娘说这名好,说俺们都在建设新中国。
第二年广播里说:炼钢铁,放卫星,工农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同志们,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要在最短的时间赶英超美!
俺也想读书放卫星。读完高小读初中,初中一毕业,爹说:三年前天灾虫害,好多人都饿死了。你小子去学个手艺吧!
爹托人找了个活儿,俺就进了省城。
进城那天人山人海,俺给挤到街边站不住。原来,正赶上“庆国庆十五周年”大游行。一个方阵,横竖十九个人。听说有四十个方阵。啧啧,上万人走得那叫一个齐整!
俺才学徒两年,爱看报的师傅说:要大革命了!
三年后,俺刚刚出师。师傅初中毕业的儿子,犟着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师娘舍不得常抹泪,师傅酒后说了两句牢骚话,给人陷害了。一群穿军装戴红袖套的人,从家里抄出一台收音机。他们就说师傅“收听敌台,里通外国”。先挂上黑牌子游街,然后坐喷气式飞机公审。师傅回家咽不下气,跳了楼。
俺端药碗,跪床前求师娘节哀。师娘说:你可得跟俺们划清界线,要不,怕牵连上!
俺没用,俺怕,俺想划清界线,可不知咋弄。师娘让俺改了名字叫“红卫”,意思是俺家三代贫农,俺是根正苗红,一心保卫党中央。
后来,师娘的儿子病死在农村,俺就认师娘当了干娘给她养老。
俺结婚前,想把俺爹娘接到城里一块儿来享福。
回家路上一直听人哭得嗡嗡的。一进门,见俺爹俺娘也哭成了泪人人。
原来,俺在车上睡着了不知道: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
爹和娘到了城里,啥都不习惯,跟俺新媳妇更不习惯。可俺二十七八的人了,娶个媳妇不容易。爹娘理解俺,回了乡下。这下子媳妇乐意了,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俺却哭了,觉得人活着特没意思。
去给儿子上户口。人家问:叫啥名?
俺说:叫念亲。行不?
念亲?想念亲人?好名!
儿子户口弄好了。俺说:俺想换个名,行不?
人家奇怪了,为啥呢?
俺说:俺不想听“红卫”这名了。俺没穿过军装,没戴过红袖套!
人家还同意了。问俺换啥?
俺寻思:“解放”成了车名;“建国”会让干娘想起那伤心事,于是取了新名叫“国强”。
几年后,农村包产到户,日子真正好起来。俺回农村的老爹娘,居然养猪养成了万元户,给俺寄来一塌钱。俺又东拼西凑,下海办了一家小公司。
慢慢地,俺这小公司,与改革开放后的国家一样做大做强了。
二十多年过去,俺已是一家跨国公司的退休老总,就爱到国贸中心大厦,五十三层楼的旋转餐厅,一边俯瞰这座新兴都市的蓬勃朝气,一边喝早茶看晨报。
今天的报上说,要征集全国叫“建国”的人,为“新中国建立60周年”大庆典签名献礼。
俺不禁沉思起来。俺记得,曾经,俺的名字叫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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