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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小说:黑色星期一

http://www.sina.com.cn 2002/12/12 16:03   北京文学

  作者:胡美凤

  夏日黄昏,不甘心退出天空的夕阳表演起一场华丽魔术:它先是将西边天空涂得血红,紧接着抛撒出一些云层、云片、云朵,千奇百怪、五光十色、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云彩在血红背景幕布前,撼人目眩的瞬息万变着。许久许久,直到夕阳实在累了,没有能量了,才慢慢落下黑幕……

  天完全黑了,黄汝能局长还独自呆坐在办公室,翻来覆去地想:究竟是谁写了匿名信?人生的失败感爬满了他全身神经的每一个枝枝杈杈,心灰意冷完全写在了脸上,一双散淡无神的眼睛只是茫然地看着桌上那盆山茶花。

  他的办公室颇有气派,甭提电脑、空调、沙发、饮水机等这些现代设施,他面前的这张办公桌就价值两万多元,高档的办公桌上放着的这盆山茶花,花儿红得触目惊心,逼人想起影视中的媒婆、神汉腮上那两团胭红;花朵密密匝匝,像一群疲惫不堪但不得不浓妆艳抹、强打精神准备再次接待嫖客的青楼女子,这蜡做的枝、布做的茶花冬天开着,夏天也开着,有人提议,“把它扔了,换盆真的高档花卉。”他总是摇头拒绝,并这样诉说道,它使他想起当年在农村的艰苦奋斗,这盆花是他当年在南阳公社当党委书记时,因日夜操劳,兴修水利昏倒在工地上,住医院时,有几个不相识的农民自发凑了几块钱,派代表步行三十里到城里买了这盆花放在他病床前……每每说到此处,他眼圈总会红,总会动情地说,他十八岁就当生产队长在农村工作了几十年,从来没有收过任何礼,这盆花是他在农村工作时唯一收受的礼品……因此,人们每每见到这盆假山茶,都不由地充满了对他的敬意!

  他所在的这个局是这个县级市最富的局,全局每年每人平均工资奖金收入就五万五。这个局的局长是人人想当、人人眼红的。四年前,市里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看上去老实巴脚的刘士梅才当了三年乡镇党委书记,就收受贿赂一百多万。这本账是刘的老婆一笔一笔记下的,记账的动机据说是为了不忘记送礼的人,有机会可回报。结果这本账作为铁证使刘士梅被判了极刑。刘士梅所在的镇不是最富的镇,看上去是那么老实的刘士梅才三年就捞了一百多万,这事引起了轰动!全市共有二十二个乡镇,其它镇领导如何呢?市里在全市范围内进行了民主评议、民意测验。由此,其貌不扬,能力平平,说话喜欢“这个,这个”,外号“黄这个”的黄汝能一举成名,成为市领导及老百姓眼中最清正廉洁的乡镇党委书记。人们认为他最突出的一点是:他当了十三年的乡镇党委书记,至今仅一套住房,儿子结婚时,卖掉自住的七十平方米的房改房,才凑够钱买了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商品住宅房,如今三代人住在这套住房内,仅这一点,足以证明他两袖清风。于是,在他五十岁时,被调到了这个局当局长。如今,他五十四岁,已在这个局任职四年,稳稳当当干到退休,到时安度晚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然而,没想到,今天却有人写了他的匿名信!

  今天是星期一。刚上班不一会儿,局办三十二岁的江秘书轻轻叩了两下门,没等他说“进来”,就开门闪了进来,神秘兮兮压低声告诉他,“黄局,我姐夫有重要事情找你,叫你立即到他那里去一趟。”

  “这个,什么事?他来不行?非要我去?还这个‘立即’!”他皱起了眉,心底里看不起小江的姐夫:文化系统人才济济,他一无所长,才三十七岁,不知凭什么当上文化局长的。顿了一顿,他没好气地关照,“这个,叫他打个电话来。”

  “黄局,今早刚一上班,我姐夫就收到一封关于你的匿名信。”

  “写我的匿名信?这个,什么内容?”

  “我不知道内容。听我姐夫说整整两大张,都是反映你的问题的。”

  “问题?这个,我有什么问题?我跟文化局不搭界,这个,我能有什么问题让人反映到文化局的?”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一震!连风马牛不相干的文化局都收到了写我的匿名信,这事非同小可哩!

  “滴铃铃”,正在这时,接到了科技局王副局长的电话,“哈哈,老兄,作为同乡和老朋友,向你透露个信息,你被人写了匿名信!”

  “这个,什么内容?”

  “哈哈,可以向你透露信息,但不可以违反原则,哈哈,什么内容你自己猜吧,哈哈。”

  “这个,你不肯告诉我没关系,反正我是真金不怕火炼,老兄,这个,几时有空,咱俩聚聚。”面上这么说,心里暗骂!王哈哈,你这个老狐狸!摆明想看我好戏!

  他搁下电话,第一次将江秘书当知己般关照,“这个,为避嫌,你代我到你姐夫那里去一趟,把信拿来或复印一份拿来给我看看,这个,代我向他表示感谢,另外,这个,局里也好,外界也好,你帮我留意,这个,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待江秘书一走,他立即拨打电话,“喂,×部长吗?这个,听说有人写我的匿名信,你也收到了吧?”“喂!你好,×书记,这个,听说有人到处散发匿名信,造我的谣!”……几个电话打下来,匿名信复印件也拿来了,翻来覆去地看着,一字一句琢磨下来,心里有了底!匿名信确实是满天飞,不过,这信根本不值一提,尽写些鸡毛蒜皮、小七小八的事,写信者简直就是小儿科!

  匿名信一件件一桩桩,首先列举他长期派公车给犯罪分子家属——三科科员陆芬探监。陆芬的丈夫原是某公司总经理,因经济犯罪被判了十七年,劳改农场在偏远的外地,交通极不便利,一月一次探监,陆芬总哭哭啼啼,出于人道主义派车,有什么错?再说,陆芬的丈夫没出事前跟自己关系也不错。信中指责说,如果全市的劳改犯家属都长期用公车探监,成何体统?细思量,指责得也有点道理。难得一次两次照顾派她个公车去探监可以,但长年累月次次公车探监也确实不像话。今后这个问题要注意。不过这个问题也好交待,派车是办公室的事,跟我局长有何相干?

  匿名信中用较大篇幅写的主要内容是说他无论是在局内提拔任命干部,还是向组织部推荐干部时,都收受好处。谁送的好处多,谁就得到重用、提拔、推荐。还说他重用、提拔、推荐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例如一科科长是流氓,办公室主任又色又贪,三科科长是婊子……笑话!简直是笑话!说我收受好处,有什么证据?谁不知道我的清正廉洁,再说局里人均收入五万五,我局长一年有数十万收入,还在乎区区好处?提拔、推荐都要经过局务会议集体研究决定的!哼,这指责毫无根据,毫无道理,简直血口喷人!

  匿名信第三桩事是明确指出他作风不正,跟三科科长秦丽珍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嗤!什么叫不正当男女关系?没有被捉奸在床就永远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捕风捉影,造谣诽谤!

  从匿名信内容上可以肯定,是局内部有人搞鬼写的!不知道这个写匿名信的卑鄙小人是谁?任职四年来,局里一直风平浪静,仅仅就是在一位副局到龄退下、要提拔任命一位副局时,暗中有点小风波,各科、室的一把手之间互相攻击、互相提防,采用各种手段到处活动,谁都想当,谁都不想让别人当,搞七搞八,结果搞了半天,市里任命了一个过来!难道是有人为了仇恨自己不向上推荐而写匿名信?但这事已过去了大半年,当时为啥不写,现在才写?想来想去想不通,想想不可能。随即又一个念头一现,难道是三个副职跟自己过不去,想早点把自己赶下台,谋局长之位,但想想又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这最富的局的历任局长从来都是市里任命调进来的,从来没有过在本局副职中提拔的先例!再者,自己已经五十四岁,五十五岁一刀切,很快就要退位当调研,难道想夺权者一年两年都等不及?他排来排去,想来想去,一时间想不出这写匿名信的人到底是谁。

  于是开始咬牙切齿地恨起来:妈的,除探监派公车是能看得见的事之外,什么提拔推荐大搞不正之风、大收好处,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等等,完全是没有证据的造谣诽谤!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偏偏一下子写了这么多封,各部、委、办、局发传单似的到处邮寄,可恶啊可恶,真是可恶!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树立的形象岂不毁在这封匿名信上?妈的,不查出这个写匿名信的卑鄙小人誓不罢休!想到此,他火冒万丈,立即通知“开会!这个,全局全体人员,一个都不能少!”

  会上,他挥舞着匿名信,大骂了一番“搞动作,造谣诽谤,卑鄙小人”之后,理直气壮地自我表白、自我标榜、自我解释、慷慨陈词,最后他拍着胸脯说,“这个,天地良心,我这辈子唯一收受的礼品就是我办公桌上那盆山茶花。”话到此处,泪水流了下来,最后他严重警告说,“这个,写我黄汝能匿名信的卑鄙小人决没有好下场!这个,我要一查到底,查出人头后,是干部的免职!是普通人员的,开除!”

  会议结束,已到中午吃饭时,他推掉了一个三天前就约好的饭局,到机关餐厅去吃饭。

  机关餐厅整洁气派,不用饭菜票,刷卡就餐。一张饭卡,不仅证明了你就餐资格,还证明了你就是机关里的人,说明了你有同事,有上下级等人际关系,还有被赏被罚、被人打小报告、勾心斗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等花样繁多的问题,此外还有会议,还有张家长李家短之类的无聊透顶的事,在机关餐厅,随时都能碰到一个局长,主任、科长就更多了,相熟的人打招呼都极有分寸,相互间谈话都是不咸不淡。眼前正当就餐高峰时刻,他依顺序排队刷卡,仿佛一切正常。但他总感到大家看他的眼神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总有点异样,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两个女士悄声议论,“他?他就是黄这个、黄汝能?”“对,那信就是写他的!”“看他的样子像啥事也没有?难道他本人还不知道有事?”他听着,头也没回,心里想,“区区匿名信,我会放在眼里?但匿名信的影响一定要消除!”

  于是,他注意观察找了个既能看到餐厅外又能看到整个餐厅的座位坐下,用目光示意旁桌的江秘书坐过来,待江秘书坐过来,他正想开口时,突然发现餐厅门外,市委办李主任和组织部陈副部长边聊边走过来,于是,他暗中踢踢江秘书,随即提高嗓门说,“这个,小江,你放心,我黄汝能不怕任何匿名信!写信的人连名字也不敢写,说明心中有鬼,说明就是造谣诽谤!”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说越高,如果在社会上,定有人围观,但这是机关餐厅,大家只是关注地张望着、听着,已走进门的李主任、陈副部长停止了谈话,也站在那里注意听着,“真金不怕火炼,我认为我是清正廉洁的、是作风正派的,这个,我在农村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被写过一封匿名信,收受的礼品就是那盆山茶花!另外,”一滴泪水从腮边流下,他激动得捶胸顿足,“这个,我到局里四年,上班最早的是我,下班最晚的也是我,我工作认认真真,没想到”话到此处,声音哽咽,“没想到,现在居然有卑鄙小人没有任何证据,就捕风捉影、造谣诽谤我,写我的匿名信,这个,真是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呀!”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李主任、陈副部长赶紧跑上来劝他,“黄局,不要太激动,要相信市里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查!我要求市里帮我查出这个写匿名信造谣诽谤的卑鄙小人!”

  离开机关餐厅,他感觉轻松、痛快多了,在回局的路上,趁无人时,他亲切问江秘书,“上午我叫你打听的事,有没有点眉目。”

  “还没有打听到什么?”

  “下午你继续去打听。有事直接打我手机。”

  “好的。”

  跟江秘书分手后,他想了一想,决定到三楼找市委苟副书记。黄与苟,九年前,在苟的家乡,黄是乡长,苟是党委书记,两人是搭挡。苟的长相很有特点:嘴唇翻翘、两肩塌塌、走路姿态较怪、似夹屁似的夹,若头脸扎条三角围巾,活脱个娘们!苟外号“娘娘腔”“塌肩膀”。娘娘腔是形象外号,塌肩膀一指他肩膀确实塌,二指他遇事看苗头不对,担子就从肩头塌卸下,不肯挑担子。苟比黄小7岁,年轻,苟的嘴巴绝对比黄、比其它同级乡镇领导特别能说会道,苟以年轻、以不凡的口才,得到当时的市委方书记赏识,被提拔为市委副书记,并分管组织。苟刚进城不久,黄就听自己儿子说,老百姓在骂苟是“腐败分子”,说苟的农民老婆进城后,人事关系挂在工厂,人在公司上班享清闲,工厂帮她交一份养老保险,公司帮她交商业养老保险一交就几万。黄当即领着儿子到苟家报告,苟立马在半天内摆平,将老婆人事关系从工厂转到公司,一切暗中进行,人不知鬼不觉。当不知已摆平的人们大议大论时,苟开始理直气壮地指责“无中生有!造谣!”

  后来还有一件大事,黄听到一知情者透露,苟的儿子上大学分数不够,是某公司老板拍马奉献积极奔波打点,花钱让苟儿子上大学的事后,立即向苟透露,于是苟赶紧暗中找知情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黄靠着苟的关系,由乡长变为乡党委书记,工作的乡镇一个比一个好,另外靠着苟打招呼,儿子在单位当上了副经理,本想进一步托他将儿子提个副局、女婿先当个科长,但落了空。因为没想到方书记玩女人出事被降职调往外地工作,现任市委书记先是打发苟去陕北扶贫,扶贫回来后,苟虽然仍当市委副书记,但不让他分管组织。无论是在他分管组织期间,还是现在分管的系统,都曾有人公开表示,“为被苟这类素质差、品位低的人反对、压制,得不到提拔,而感到光荣!”

  不管别人对苟作何评价,黄认为自己与苟之间关系非同寻常,不管怎样,苟总会对自己透点底吧。他知道苟中午有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免得回家午睡开空调费电,免得车来车去烦,只要不下基层、不到外地,苟总在办公室沙发上睡午觉。他来到三零九室门口,先侧耳听听,听得苟正低声跟人通电话,他转动门把,想直接开门进去,但门锁着,于是,他一边轻唤“苟书记”,一边轻轻敲门,但不见有反应,侧耳再听,里面毫无声息,也许自己听错了,苟不在,但刚才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了呀,他疑惑着,一边回自己局里,一边拨打手机,打不通,对方关机。

  他回到办公室,取出匿名信,又一次翻来覆去仔细琢磨,到底是谁写了这封信?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显示屏上的号码知道是秦丽珍打来的,于是,没等她开口,他先开口说,“这个,你难道不知道匿名信中提到你我之间的关系?在这节骨眼上,你我还是避避嫌。这个,有事吗?没事你少打我手机。”

  “我想,我这是最后一次打你手机。”没想到对方不声不响地听他说完后,冷冷地说。

  “这个,为什么?”

  对方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一刀两断!”

  他听完,一言不发,首先关了机!随即,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似的飘浮在茫茫大海中央,神思恍惚起来:

  那天因工作关系,他和她等人在大酒楼吃晚饭,吃完出来,天下着蒙蒙细雨,她说她家就在旁边,力邀他到她家去坐坐,避避雨。本想通知驾驶员过来接他回家的他,禁不住她的热情,去了。踏进门,才知道她的丈夫常驻外省办事处不在家,女儿在外地上大学,也不在家,进门,关上门,屋内只有她与他。她朝他一笑,随手给他泡了杯茶,“你先坐坐,我去换件衣裳。”

  不一会,她穿了件半透明睡衣从里面出来,睡衣里面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诱惑,他看痴了,血开始沸腾,手心渗出汗来,他没有想后果,只是生怕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何况是女人主动,女人的诱惑力远远超过道德束缚力……事毕,他与她谁都不说一句话,走出门外,雨下得更大,她取出一把伞,一边为他撑开来,一边不露声色地轻轻吐出这样一句惊心动魄的话,“我提拔的事包在你身上了。”

  最强大动物有致命弱点,最弱小动物有最神秘的生存手段,一个是局长,一个是想当科长的女人,一个尝鲜寻求刺激,一个孤寂难捱并怀有目的,两个人白天在局里上班,正儿八经、若无其事的样子,夜里两人时常幽会,在她家床上,吃了伟哥的他疯狂得如猛男壮汉,她满足地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除老婆之外没跟其他女人有过关系的黄汝能拜倒在了这个长身段、颇有几分姿色、细看眉宇间总凝着股妖气的女人的石榴裙下。

  没几天,她就被提拔当了三科科长。为此,局里上下议论纷纷,一向自以为是、跟同事搞不好关系、四十四岁的半老徐娘凭什么当科长?比她年轻、学历高、能干的为什么得不到提拔?听到议论,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或是在有关会上,他这样解释说,“这个,考虑到她年龄大了,一过四十五岁就永远甭想提拔了,这个,所以照顾性提拔了她,其他人年轻,有的是机会……”这话在理并且还有人情味,这才没有人吱声。

  没想到,这事已事隔三年,匿名信中又点了出来!他神思恍惚地想着,觉得他与她之间的事有几分浪漫,又有几分惶然,尽管不踏实,但想来很甜蜜。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提出分手,于是,他拨打她的手机:“我问你一句话,你真心爱过我吗?”

  “笑话,你有什么值得我爱的?你没钱,从没买过一分钱的东西给我,你没权,连提我当个副局的事也没办成。跟你一刀两断,我主意已定,你别再打我手机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接你手机了!”

  听了她的话,他紧闭嘴唇,全身僵冷!这一刻他终于了解这个女人了!一字一句咀嚼着她的话,一个念头一闪,信会不会就是她写的?当了科长之后,她一心想当副局,自己真心实意悄悄到市委、到组织部去帮她提荐过,但因为年龄大、学历低,所以没当成,但这事早已过去。难道她就为了这一直怀恨在心!再想想,不会不会,信中指责她与自己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信绝对不是她写的!她可能是听到匿名信风声,赶紧来个明哲保身,跟我了断!但不管怎么样,她是为了权、为了钱才主动向我献身!呸!臭婊子,你错误估计形势了,你以为区区几十封匿名信就能置我于死地?你想落井下石?要你当科长,不让你当科长,统统都是我一句话!哼!等下午,下午两点钟大家一上班,就开会讨论,说你年纪大了,将你调整下来,让小江当!婊子,你这个无德无能,靠床上功夫打动老子,什么手段都耍得出来的婊子,咱们走着瞧!

  欢乐?痛苦?悔?恨?种种滋味正在心头纠缠不清时,江秘书没敲门就轻轻开门进来了,凑在他耳边,“匿名信不只这公开邮寄散发的打印件,还有是手写的,写给市五套班子主要领导的!”

  嗖地一下一股可怕的寒气透过全身,他又一次紧盯着问:“这个,什么内容?”

  “不知道。”江秘书摆摆头,“这消息是我姐夫从市主要领导的秘书那里转弯抹角打听到的。另外,我姐夫还听说了这样一件事,”他盯着他的脸,迟迟疑疑。“说吧,不要紧,再大风浪我也不怕。”

  “听说你家中被贼偷过?”

  这句话犹如一记闷棍打在他后脑勺上,他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恶狠狠大声吼了起来,“这个,没有!我家从来没有被偷过!这个,你这话是听谁说的!造谣!诽谤!”

  “说你家曾经被偷过,我姐夫没当回事,我也没问我姐夫听谁说的,我是随便问问的,”江秘书吃惊地睁大了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你只当是我放屁,用不着发火。”

  他一听赶紧镇定下来,“这个,哎,都是匿名信把我搞昏头了,你赶紧去问你姐夫是谁说出来的,告诉你姐夫,有人说我家被偷过,这完全是凭空捏造,从来没有过的事!”顿了一顿,他诚恳地说,“这个,小江,谢谢你,谢谢你姐夫朱局,这个,你们是真正关心我、对我好的人,我这个人是知恩图报的,这个,是不会忘记的!”

  “我姐夫说,咱们都是自己人,提供点信息是应该的,再说,你平常对我相当照顾,我为你做点事,是应该的。况且我也没有为你做什么事。”

  “这个,眼前是我的非常时期,无论你姐夫朱局还是你,听到什么统统来告诉我,这个,不要跟其他任何人讲。”

  “好,好的。”

  他亲切地一遍又一遍关照着,亲热地拍着江秘书的肩膀,送江出门后,立即关门,并将门从里面锁上,随即再次拨打三零九室电话,电话通了,无人接,随即再拨打苟的手机,电话通了,他刚颤颤地叫了一声“苟书记”,对方立即截断了他,“我正在开会!”话声刚落,就关了机!唰地一下,他脸白了!想想自己与苟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听听苟冷淡嫌恶的口气,他明白中午一定是苟故意不开门,不理他,哎,这个塌肩膀,真是一点交情也不讲。山茶花红红的开着,眼前一切依旧,但他的内心世界正在崩裂。

  “你家被贼偷过”这句话似重磅炮弹在他心底最黑最深处爆炸,想起家中被贼偷这件事,瘫坐在高档皮转椅上的他实实在在地痛楚起来:一生中从没打过妻子的他,那天狠狠地“啪”一巴掌打在妻脸上,“这个,你!你这个害人精!一直叫你当心当心!你怎么这么大意,这个,出大门不锁双保险,被贼钻空子!”

  火辣辣的指印清晰地印在妻脸上,妻捂着脸,泪水缓缓流下,一声悲鸣倾泄出她的委屈,“我不明白,我才出门半小时,怎么就被偷了呢?”

  “半小时?哼!这个,还有出门才十分钟,家中就被撬的呢!”

  “对了,报案,我还忘了去报案呢!”

  “什么?报案!”啪!又一巴掌打在妻脸上,他压低声警告着,“报案?整整二百多万!这个,是哪来的?你不是想报案,你是想我早点死!”

  打骂过妻子后,还不解心头之疼、心头之恨,一生中从没砸过东西的他,疯狂地砸起了家具,“这个,完了!所有的钱全被偷走了!这个,这辈子算是完了!”

  整整二百多万呢,二百多万装在箱子里,箱子藏在大橱里,并用旧衣服盖好,左一把锁右一把锁,放在隐蔽的地方,都被这该死的窃贼找到偷走了……哎,二百多万哪,钱是握在手里的幸福,然而却被偷走了,从指缝里溜走了,他的心一下子碎了,碎得四分五裂,永远合不起来了。

  但这心中的痛只能硬生生咬牙忍住!这痛苦隐藏在他心底就像一个脓疮一样,时时刻刻化脓作痛折磨着他,被偷去的钱刀刻斧凿般刻在他心上,赶不走,抹不掉,他尤其怕夜幕降临,每一个黑夜对于他来说都是长长难捱,黑暗中那些钱的模样一张张、一叠叠,格外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漫漫长夜,夜夜煎熬,从此他靠吃安眠药才睡得着觉。

  此时此刻,他瘫坐在皮转椅里,闭上眼睛又一次清晰地想起了那些钱的模样,他能果断地扔掉一个像秦丽珍这样的女人,却永远扔不掉那钱被偷的痛,这是一个疤,一个永远不能痊愈的疤!他这一生太缺钱了,太需要钱了,小时候家里穷,为了省钱,让他上学让他吃饱,母亲有病从不看,拖、拖、拖到死也没舍得花一分钱买药、看病;父亲常年累月一天只吃两顿,农闲时还到处去采药材卖钱,饿了喝几口水,有一回采药从山上跌下来跌断了一只手一只脚,因此,断了经济来源,粉碎了他奋发读书上大学,出人头地摆脱贫穷的梦想。他上到初二就没上得起,回到生产队,先当会计,当会计时,母亲忌日那天,他拿了七角钱公款,花一角钱买了一包纸钱烧给她;剩下六角钱,给父亲打了半瓶酒,剩下的买了二角五分钱猪头肉,父亲问他:“哪来的钱?”他说:“捡的。”那天,他第一次看到父亲开心地笑,第一次领略到钱的魅力。这事人不知鬼不觉。这事是藏在他心底最早的秘密。从那时起,他就为钱而奋斗。几十年过去,这事至今还记忆犹新……

  像电影中的蒙太奇,人生往事断断续续跳跃在脑海。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背着一大口袋钱,走条独木桥,面对万丈深渊,胆战心惊,却不肯回头,一步一步,好不容易,快走到尽头,停下喘口气时,感觉颈后有人用枪顶着,冰凉麻木,他吃惊着本能地举起双手投降,手一举钱袋掉下去,“钱!钱!我的钱!”他不顾一切地追着钱袋,轰地一下坠入深渊……

  此时此刻,他大汗淋漓,醒来一看,窗外赤日炎炎,原来自己做了一场白日梦。正想打电话找江秘书时,听到门外他正跟人说话,“我认为,我们黄局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哈哈,我说他要出大事,你说他没事,哈哈,但愿他没事,哈哈,你知道吗?大家只知道这一封公开的匿名信的内容,不知道还有一封匿名信的内容?”

  “什么内容?”

  明知他不会告诉自己,江秘书还是问了:“王局,你能否透露点给我听听。”

  “哈哈,什么内容,关你啥事?要你急吼吼打听这个干什么,哈哈,这回你们黄局真的是大祸临头,要出事了!”

  听到话声,走向门,但随即又停下,侧耳细听的他听到这里,按捺不住,不顾一切开门就问,“老王,这个,还有一封匿名信,究竟是什么内容?”

  “说你家六年前被偷过,说你是被偷穷的,”王哈哈说这些话时相当严肃,没有打哈哈,“说你什么清正廉洁,全是伪装的!”

  轰地一声,就像一根巨木撞击进他心口,过度的痛,使他发不出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天地刹那间暗了下来,许久许久,他才强撑着一笑,笑比哭还难看,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冷地说,“这个,说我家被偷,证据?证据呢?”

  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副墨镜戴上,铁青着脸,不理不睬地从江秘书、王哈哈两人中间穿过去,径直走了!他是局长,没人会过问他到哪里去。江秘书、王哈哈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转过去不见了,才回过神来各自散去……

  七月骄阳似火,热浪滚滚,但他没有感到热却感到了冷,人行道树荫下他不走,偏偏走在了毫无遮挡的路中央,由于挡道,被人指着鼻子骂了“找死!神经病!”之后,他才由漫无目的机械走转为朝家里走去,走到半路,停下来,到一个彩票销售点买了一张彩票。

  人生在世,谁都渴望幸福,但关于幸福,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理解也不同,他的幸福系在钱上,钱被偷之后他迷上了买彩票,有人看到后笑他,他理直气壮地说,他这是为福利事业、体育事业作贡献。二块钱一张彩票一组数字,这项投资最终结果会被几百万分之一的发财概率击碎,而在它成为泡影前的那个等待是美妙的,花二块钱买一个狂想的机会,一个让种种无法满足的欲望在畅想中演习,靠这种幻想,靠这种美妙感觉放松,因此他每一期都花二块钱买一张彩票,这种习惯自六年前被偷后就一直保持至今。他将这张刚买的彩票塞进裤袋后,木然回到家里,对妻子说了一声:“我头疼,回家躺一会。”关上房门,将夜夜要吃的安眠药连瓶捏在手里想吃两片睡一觉,结果没吃也没上床躺,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将一瓶安眠药放在了裤袋里后又出了门,走前跟妻说了声:“这个,我走了,别等我。”

  出家门后,他没有走远,装作散步等人的样子一直在住宅小区旁的小树林边转悠。他在等待,等到五点过后,机关大院的人都走完了之后,他才走进空寂无人的局里,走进自己豪华现代的办公室。

  当夕阳累了表演完魔术回家了,天完全黑了,他还独自呆坐在那里,脑子里翻来覆去跟他在家和来回路上想着的一样,始终想着的仍然是:究竟是谁写了匿名信?此刻甚至连江秘书的姐夫朱局也成了嫌疑对象,他为什么这么起劲地通风报信,是不是想早点赶我下台,他想过来接班?……

  他深深切切地感觉到了沮丧,感到了失败,感到了毁灭。走过的路已无法回头,生命也许就是这样,不经意里埋着一根长长的伏线,颓丧消沉到极点的他曾想在绝望中寻找一线生机,他又一次拨打苟的手机,通了,但不接,他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拨打,苟终于接了,不等他开口,苟没好气地说,“黄汝能,你找我干什么?有人造谣说我的本科文凭是假的,另外我马上要到开发区去工作了,我处理自己的事还来不及,哪有闲心管你的事?”话到末了,他还气冲冲地说:“这当口,你少找我,少打我手机!”说完,就关了机,摆明苟再也无心、也不再会搭理他了。哎,钱没了、女人离开了、东窗事发了、连市委苟副书记这最后一根稻草也弃自己而去了,他想找但找来找去实在找不到一条出路。

  一个人要用自己的手来毁灭自己的生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经过千思万虑,认为除了这条路而再没第二条路可走时,他才会付诸行动。绝望中他需要解脱,于是他拿出那瓶一百粒装吃剩下八十七粒的安眠药,取了杯纯净水,拧开瓶盖,一次一次,一口一口,从容地将八十七粒安眠药全部咽了下去,随后他躺在沙发上,由于沙发窄,不能像躺在床上那样摊开手脚,于是他把手插进了裤袋,插在裤袋里的手触摸到了彩票,摸到彩票仿佛摸到了钱,一种温暖感觉立刻从指尖一直传到他心的深处,这种感觉甚至比他摸女人乳房时,更令他满足欢愉,他沉醉在这种妙极无比的感觉中,不知不觉地坠落进死亡深渊……此时,他高档办公桌上那盆冬也开放夏也开放的山茶花依然红红的,红得触目惊心……

  夜虽黑,但不深,夏天日长夜短,新鲜、年轻、没有被污染过的、特别生气勃勃、充满活力的朝阳早早升起,尽情地挥洒着最原始、最美妙、最亮丽的色彩,天空、大地由此光辉灿烂!

  作者简介:

  胡美凤,女,1955年出生,现在江阴市政府部门工作。从小喜爱读书,尤其喜欢文学创作。出版过长篇小说《相思如雨》《永久保留地》,在《青年文学》《鸭绿江》《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过多篇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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