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相信奇人隐于民间。假如来到两三千年前，你要千万小心，路上这个一脸风霜的老农可能刚刚嘲笑了孔子，或者明天早晨荷锄下地时他就碰上了国王，到中午他已经成为宰相……

　　总的来说，我觉得那个时代是有趣的，那时我们对才能、身份和命运有一种天真烂漫的想象，我们相信奇迹，奇迹也果然发生；到后来，我们渐渐相信刻苦，相信读书和考试

，相信循规蹈矩、老奸巨猾地向上爬……

　　有一个地方常有古代奇人出没，就是肉店。那些提着尖刀的肥胖屠夫，临闹市，据肉案，冷眼看熙熙攘攘、软红十丈，他们心中除了当日的肉价，可能还有某种深黑的冲动。

　　《史记》里，春秋战国几件石破天惊的大事中都有屠夫的身影，著名的刺客聂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信陵君窃符救赵，勇士朱亥一椎砸死大将晋鄙，而朱亥也是“市井鼓刀屠者”。

　　显然，屠夫们有脱颖而出的机会，比起农夫，他们的机会更近于本行：由屠猪屠狗改为屠人。而且聂政和朱亥一样，都是经不住人家几句好话，屠夫为知己者死，没头脑的卖命。屠夫们的故事里情境的转换令我着迷：血腥的肉店与洁净的殿堂，卑贱的屠夫粗暴地干预了历史，而他根本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司马迁对此也很感兴趣，在他的笔下，聂政是个奇人，他的命运是令人惊悚的奇迹。他坐在汉朝的书房，恐惧注视着聂政一步步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他看见了历史中那黑暗狂暴的力量，这种力量隐于肉店中、隐于血中，是混乱的、非理性的，是本能和毁灭。司马迁把它写下，然后，急忙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