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通往堪培拉的高速公路两边，是连绵起伏的牧场。时值深秋。由于缺水，澳大利亚的牧场夏秋冬三季都呈黄色。车窗外不时有星星点点的羊群闪过，让我在异域体味到北朝《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

　　奇怪的是三百公里的行程中竟没有见到一位牧羊人。问导游，人呢？导游说到镇上喝酒享受生活去了。牧场难道不住人？答，牧羊人一般都不住在牧场。那么谁来照管这些牲

畜？答，平日里羊群根本无人照管，也无须照管。问，不担心被野兽叼走？答，澳大利亚没有狼虎一类凶猛的肉食动物，不必担心；问，没有人将羊盗走吗？答，良好的社会秩序，让所有的牧场主从来不担心会丢失一只羊羔。那么如何让羊群早出晚归呢？答，在这里没有“早出晚归”的概念。为什么？因为一天到晚、一年四季，它们都露天地生活在野外，无所谓“出”“归”。于是我用两个字概括了澳人牧羊的方式，“野牧”——牧场上圈有栅栏、备有水池外，就几百上千只地“丢”在牧场上，让它们像野生动物一般群居着，自己安排着自己的生活，渴了饮，饿了吃，乐了奔，乏了卧。

　　澳洲的牧羊人是很善于“偷懒”的，除了在剪羊毛的春季由牧羊犬赶着剪毛忙一阵外，顶多也就一个星期去照看一次。更多的精力则投放到草种优化、草场管理、水土涵养、畜种改良等方面。

　　我于是更加有了一种想一睹两百年前由沃特豪斯上校带上澳洲岛的美利奴绵羊丰采的欲望，想亲眼打量这除了鼻端、嘴尖、小腿全被毛茸茸地裹住的臃肿富态的优质羊的尊容，导游说，其实近距离看都是灰不溜秋脏兮兮的，你简直要怀疑那就是享誉全球的“澳毛”。问怎么会是这样的呢？答曰：就因为羊群都是“野生”的。

　　然而正是这种“野生”，提升了羊毛的优质。冬可保暖，夏能散热，具有良好的性能。炎暑天，垫上它舒适凉爽；寒冷时，触到它有天然的暖感。经过两百年的繁衍生息品种进化，澳毛已成为纤维洁白细长、柔软蓬松、特有韧性的国际名牌，成为各种高档毛线、羊毛衫、高级毛料的上佳原料。人们还发现，美利奴羊的皮下，分泌有一种可以保护皮肤不被灼伤冻伤的特殊物质，提炼出来就是今日享誉世界的

　　我的传统的牧羊观念在异域整个儿地被“颠覆”了。我从小熟悉的是“鞭儿打在你的身上”式的牧歌，是《诗经》“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的画面，是苏武于冰天雪地里与羊群亲密相拥的场景……然而在地球的南半端，我面对的是畜牧大国原始而先进的另一种放牧……

　　“骑在羊背上的国家”，就这样在矿产品的出口值居于首位、农牧业人口仅占全国人口2.5%的情状下，依然成为世界最大羊毛生产国与出口国。沙漠、半沙漠占国土面积的35%、草原面积占55%的国家，用法律与科学控制住放牧的密度，牧场实行轮牧制。既为羊群提供了充足的食料，又给予牧场以足够的休养生息。不致像我国北方的一些地方，不顾草地面积与草源的有限，盲目地无节制地发展山羊，结果山羊食难果腹，草地却被山羊“杀鸡取卵”式地连草根也啃得精光，土地沙化，水土流失，二十年内难以恢复元气，沙尘暴甚嚣尘上愈演愈烈也就顺理成章。长期来我们过分地崇信人为的因素人的力量权势的力量，以为无论社会抑或自然，从来都可以任由人说了算，人定胜天，大地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澳洲的“野牧”方式在中国无疑不合国情，无法行通，然而澳洲的“野牧”却昭示我们，遵循、尊重生物乃至人类社会自身的生存生活规律，发挥其自身的能量，调动其内在的优势，则是我们赢得更主动更裕如更强大的关结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