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住在月牙河畔，没有院墙的院子里，靠河边种着一架葡萄。葡萄架像天棚，占了大半个院子。到了夏天，架上的葡萄枝叶密密匝匝，架下成阴，清爽宜人。那时，社员家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酷暑难熬季节，葡萄架下就成了邻人纳凉避暑的绝好去处———河风轻拂，葡萄飘香，妇女们在葡萄架下做针线拉家常，分外惬意。

　　七娘是个好说好笑心地善良的女人。她没有儿子，所以喜欢孩子们到她家来。但她

有点怪，不允许任何女孩在葡萄架下玩耍，更不许她们在葡萄架下打盹睡觉。葡萄架下虽然沙土铺地特别干净，七娘却说这儿“脏”，她怕女孩在葡萄架下被葡萄“污”了，会生葡萄胎。

　　七娘最喜欢本家侄子四全，说他从小机灵，心眼多，弯弯绕。四全从五六岁开始，一年四季都长在七娘家的葡萄架下。

　　开春，不等嫩叶新枝爬满架，四全就攀着葡萄架的支柱去掐葡萄须子吃，因为葡萄须子有点酸味，像葡萄。

　　夏天，架上挂满了大嘟噜小嘟噜的葡萄，四全就成天坐在葡萄架下，张着嘴瞪着架上的葡萄，盼望葡萄脱落，掉到他的嘴里。偶尔捡到大风刮落的葡萄珠，吃一个，酸得倒牙，他却说味道美极了。

　　秋天，葡萄熟了，四全就像闻到腥的猫，两只小眼盯着葡萄架上的葡萄，只要伸手够得着，他就瞅冷子揪一嘟噜跑到河边，慢慢品尝，独自享受。

　　冬天，七娘家的葡萄秧埋进地里，但葡萄架不拆，四全就和小伙伴们在架下弹球，拍毛片。因为七娘家的院子不仅平整，而且七娘脾气好，喜欢热闹。

　　小村上在院子里种植葡萄的有三四户，只有七娘逮着偷葡萄的孩子不打不骂也不告诉家长，吓唬吓唬呵斥一顿就完事大吉。

　　七娘见四全掐了葡萄须子往嘴里填，就咋咋呼呼地骂他：小兔羔子，那能吃吗？你把须子掐了葡萄秧还怎么爬架？还怎么结葡萄？

　　当葡萄架上结满了葡萄，虽然还没熟，四全早就馋涎欲滴了。四全邀集他的小伙伴到月牙河里洗澡———洗澡是假，偷葡萄是真。那天，四全发现七娘家的葡萄架下有把椅子，不知是谁坐完了没有拿走，他就光着屁股来到葡萄架下，没想到七娘突然从后面追上来，照着四全的屁股轻拍一掌，四全吓了一跳，“啊”的一声，一串葡萄落在了地上。

　　四全见自己的鬼伎俩被七娘识破，挣脱了七娘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葡萄，连蹿带蹦跳到月牙河里，吓得七娘直叫唤：快上来，别淹着……却见四全举着葡萄，摇晃着脑袋，一边往嘴里填着葡萄珠，一边喊着：淹不着，气煞你，不酸不酸是甜的！

　　转天晚上，四全的母亲把四全打了一顿：每年葡萄熟了七娘都给咱家送，你怎么还去祸害七娘家的葡萄？四全挨了打，和七娘作了“仇”———哪天我多找几个人，给你偷光了，看你还告状！

　　四全冤枉了七娘，不是七娘告的状，是邻居二婶无意中告诉四全母亲的。

　　听说四全挨了打，七娘心里不好受，葡萄熟了的时候特意多送了些葡萄给四全的母亲：孩子小，不懂事，别为几个破葡萄打孩子呀！

　　上了小学的四全，葡萄刚熟就约同学去偷七娘家的葡萄。他们先在月牙河里泡着，然后派出“侦探”去侦察，发现七娘家里没有别人，就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假装玩骑马打仗，玩儿着玩儿着，玩儿到葡萄架下，骑马的“勇士”捋两嘟噜葡萄就“快马加鞭”往月牙河里跑，七娘发现了也奈何不了他们。

　　后来，四全觉得人多目标大，就把人驮人改为用工具偷葡萄：他把镰刀绑在捞网上，用竹竿把捞网杆接长，乘人不备，溜到葡萄架下，看准了葡萄，用镰刀在葡萄梗上一割，一串葡萄就掉在捞网的网兜里……

　　三十多年过去了，七娘成了耄耋老人。她家的葡萄架早已没了，爱吃葡萄的七娘却舍不得花钱去买。她不买，四全给她买。成了个体老板的四全觉得自己欠了七娘不少的“债”，如今七娘年老体衰，到了他还“债”的时候，他不仅给七娘买葡萄，还买香蕉、荔枝，过年过节还买糕点。四全经常向七娘道歉，说自己小时候太淘，老惹七娘着急。七娘却含着泪花说，那年头太穷，孩子们缺嘴，要像现在这样，要嘛有嘛，谁家孩子还去偷葡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