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文革”初期中学“复课闹革命”时，我们到郊区农场劳动一个月，吃住都在当地，正值夏天，白天顶着烈日在地里搬山芋秧，晚上大家挤在一个大屋子里睡地铺，闷热虫咬，非常难受，我只好溜出房间到外面乘凉。

　　大院旁边也是临时搭起来的住房，里面不知住的什么人，也都在屋外点起草堆儿用烟驱蚊纳凉。我凑过去找个地方坐下，旁边一位带着眼镜教师模样的中年人关切地问我：“

小同学累不累？”我说：“累还可以，就是太晒，热得受不了。要是在树阴下或葡萄架下干活，再累也不怕。”乘凉的人都笑了，这位中年人没笑，却认真地讲：其实这块地方真的适合种葡萄，首先它的土壤表层是黏土和细砂，利于水分渗透和养分吸收；中层是中粗砂和砾石，便于葡萄根系的保温和透气，下面是混合岩和花岗岩，到晚上可散热……

　　他这一讲，大家都凑过来听，他便从葡萄苗木的选择到种植要领，从栽培模式到幼果期的护理，土温、持水量、施肥杀虫等等，一直讲到亩产量，讲到葡萄的深加工，讲到葡萄如何鲜食，制酒，制汁，制干，什么葡萄科普园、葡萄长廊、

　　回屋后躺下睡觉，我一闭眼就仿佛看见满架的葡萄晶莹玉润，都熟透了，没吃到嘴就感甜滋滋的。那夜我梦见白天干活的地里铺天盖地都是葡萄架，上面挂满葡萄，下面摆满了葡萄酒、葡萄汁和葡萄干，人们在这样一个大花园里劳动，充满了笑声和歌声。

　　第二天仍旧顶着烈日去干活，晚上老师来找我谈话，了解昨晚的情况，我只说除了葡萄没说别的。老师告诉我，那位讲葡萄种植的中年人是农学院的教师，是摘帽右派，“文革”一开始，又被下放劳动了，咱们来劳动不要接近他们。当晚这位农学院教师在会上挨了批，说他散布反动的学术思想，于是除了劳累又增添了紧张的政治气氛。我正当好奇心和求知欲都很强的年龄，不听邪，总想问个明白，又在干活时从别的老师嘴里得知，这位农学院的教师自幼爱好园艺，崇拜苏联园艺家育种学家米丘林，立志要做中国的米丘林。结果，米丘林没做成，却打成了右派。他专门研究葡萄种植，但一直没有机会发挥特长。得知这一切，我从心里同情这位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