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宾馆在莫斯科老城的外围，距离市中心的红场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我们今天的行程是去红场，大家乐意乘坐地铁，也是想见识一下这个号称世界最深的地铁的规模。莫斯科的地铁启动于斯大林时代，大约30年代末开始运行，由时任莫斯科市委书记的赫鲁晓夫主持实施。据说当时有两个建设方案，其一是由一位铁路专家设计的，明开直挖，比较浅，自然省钱也便于施工；另一个是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人设计的方案，深达80米，施工难度、工程进度和花钱都非同一般，其理论基础是万一发生战事，可当作防空洞供市民避难。两个

方案难于选定，最后直送到斯大林手上，当即拍定了青年人的方案，世界上随后就有了一条深入地下80米的铁路。地铁刚运行不久，德国法西斯便打进莫斯科，斯大林的指挥部就潜藏在深入地下80米的地铁里。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深的一道地铁，建成近70年了，一直运行到现在，是属于莫斯科载客量最大也最便捷的公共交通设施。

　　我和朋友步行往地铁站走去。街道上川流不息着汽车，没有自行车，行人也不多。清晨碧透的天空，撒下明丽的阳光，城市显得明媚清爽。待转过一个街角，人骤然密集了，气氛也显得异样的紧张了。对面急匆匆走过来一眼望不尽的男人和女人，我的左侧和右首不断冲向前去一拨又一拨男人和女人，

　　地铁站门口，已经是一片人流，人与人的空间很小很小，却没有拥挤和混乱，更没有碰撞或纠缠。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我相信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密集的人群所达到的最有秩序的运动行为。我多少也走过几个国家，这是我见过的节奏最快的人群的脚步。及至到地铁自动卷梯入口，踏上台板，便看到站得满满当当的乘客向深不见底的地下运动，依然是安静无声。令我尤为感动的是，本来并不宽敞的电动扶梯，川流不息着如此稠密又如此急迫的人群，却在下行的这一航道的一边，自觉留出一条空道，那些事情急迫或心性也急的人，不满足于电梯运行的速度，可以从此如山羊蹦崖一样跨越着往下去了。据说因为这地铁太深，电梯运行的速度也是同类中最快的，单程不过两分多钟。那些踏级而下的急性子，兼着自动运行和自身运动的双重速度，估计一分钟就抵达洞底了，就可能提早赶上一列火车。这儿有这么多人在争分夺秒，赶着自己人生的行程。

　　我踏上一列到站的地铁，在不算十分拥挤的车厢里扶栏站定的时候，静悄悄的车厢里让我感觉到加骤了的心跳。我和同行的朋友没有急迫的事，也就没有必要用莫斯科人的脚步节奏赶路，更没有从电动扶梯小跑下去的举动，这心跳何以如此加骤？我才意识到地铁入口里外震天响着的鞋跟撞地的声浪。是这声浪拍打人的耳膜拍打人的神经，被触发被感染而于不觉间变得激越了。我站在车厢里，隆隆响着的车轮的回声灌进耳朵，却不紊乱，这是机械的律动。在这一时刻，我把一些有关俄罗斯人的传闻推翻了。人说有的俄罗斯人很懒。懒人怎么会有这样迫不及待的行进节奏和如同征程上的脚底的脆响！我们从莫斯科到彼得堡再回到莫斯科，共同惊讶这两个城市青年女性的低胸开领和低腰乃至无腰裤的着装。我一瞬间想到鲁迅先生几十年前挖苦中国人论人说事要“离开脐下三寸”的话，然而在彼得堡你是离不开也躲不及那大面积裸露的小腹的。人家有勇气展示腹脐之美，我们倒无胆量去欣赏了。莫斯科的青年女性露脐之风，虽不如彼得堡普及到一律化，却也比比皆是，躲犹不及。我倒是想，那些胸领开得很低裤腰也落得很低的女性，清晨的阳光里奔向地铁的脚步一样匆匆，挺挑的身材一样端直而不失婀娜，高跟踩出的叮叮咣咣的声响，洋溢着青春旋律和生命活力，还有一种奔赴明天的自信。我在地铁自动扶梯上，同时看到这样最时髦装束的女孩不能等待电梯运转的速度，颠着蹦着从台阶上加速度奔下去。无需猜测，她们是赶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她们进入自己的位置，整个莫斯科就活起来了，就继续着生活继续着生产继续着创造，这个城市就充满了活力。

　　我们到站之后，再乘上行的电动扶梯，又在电梯的一侧，自觉留下一条专供事由更紧迫性子也急的人往上跑的通道。往上跑比往下蹦要费劲吃力多了。然而，仍有人不安于电梯运行的速度，往上踏级急走，在争分夺秒。以这样的节奏以这样专注的神情进入生活岗位的人，可以猜想他们工作起来的姿态。我便感到这个民族内在的劳动激情和内在的创造力了，可以推想他们的明天和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