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首页 > 读书文化 > 滚动 > 正文

我与日记

http://cul.book.sina.com.cn 2006/11/19 09:36   今晚报

  我开始写日记,大概是在读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是老师布置的任务,每个人都得写。儿时的生活比较单纯,我虽然觉得没有多少可记的东西,但还知道每天找点儿新内容。有个同学一连几天的日记都是这样两句话:“今天我看见两个狗打架,我就上学去了。”老师在班上宣读以后,成了大家的笑谈。

  一直到中学时代,我的日记本都是自己买纸自己订,用毛笔自右至左竖写的。每天
写日记成了自觉的习惯。内容也日渐丰富,诸如从乡下老家移居济南,抗日战争的胜利,在济中和济师的遭遇,济南的解放等重大事件,其中都有比较详细的记载。我参军时当然不会把日记带走。以后回家探亲时,大约记了十年的日记都已荡然无存,肯定是作为废纸卖掉了。

  参军以后,我依然坚持每天记日记,从北平进山西,从陕西进四川,从西藏到甘肃,不管条件多么艰苦,时间多么紧迫,处境多么恶劣,我都能做到一天不落。有的是在行军途中休息时坐在背包上写的,有的是在冰天雪地里用嘴哈着冻了的墨水写的,有的是在没有灯光的地方打着手电筒写的,有的是在深更半夜极度困累的情况下挣扎着写的。从1949年参军到1966年“文革”爆发,又连续记了17年。这期间,我的日记遭到过两次搜查。一次是1955年,我在西藏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工作,一天,突然来了个上级领导,把全团同志集合在院子里,宣布要对大家私人的东西进行“保密检查”,还说是由负责任的同志查看,一定为大家的个人问题保密。接着搜走了我的全部日记和信件。后来才明白,那是“肃反”运动的前奏,名为普遍检查,其实上级心中早有“重点”,我就是重点之一,因为我和胡风“七月诗派”的胡征有过来往,通过信。检查的结果,没有发现我有“反革命”、“胡风分子”的“罪证”,日记也如数归还了。但是,负责看我的日记的人却很负责地做了三件事,一是把我和恋爱对象的接吻歪曲为婚前性关系,到处散布;二是把我对某领导的不敬之词汇报给领导,好在领导并不在意,更没有报复;三是记下了我对川西某村私自用刑违反政策的评论,一直到1958年打我右派时才“秋后算账”拿出来作为大会批判材料,说我是立场问题。第二次是“文革”前期,我作为“老右派”当然属于“牛鬼蛇神”之列,当然要被抄家,要抄走的重要目标就是我的全部日记,连我妻子的日记(她也有几十年如一日地记日记的习惯)也未能幸免,一同抄走了。检查的结果,又没有发现我的“反革命”罪证,日记也又如数归还了。归还的当天,我望着几十本等身的日记本,感慨万端,悲愤交集。几十年中,献身革命,历尽艰辛,却总被视为异己;日记何辜,十一年中,竟两度被抄,反复审查。我决定自此不再写什么日记,免得再劳积极分子们的大驾来抄、费神去看。我一怒之下,将它们堆在甘肃省歌剧团我的门前,作为无声的抗议和自虐式地宣泄不满,故意当着人们的面,(反正你们审查过了,不存在销毁罪证的嫌疑了)举火焚烧了个干净。(没有把我妻子的日记拣出来,是我更大的错误)正如研究日记学的专家萧滋云所告诫的,由于一时的情绪冲动,做了销毁日记的蠢事。后来在写作中遇到记不清的人、时、地,就想念那些可贵的日记,就后悔不已。

  1975年1月19日,受到四届“人大”公报和新的宪法的鼓舞,“旧病复发”,在中断了九年之后,又开始记日记了。但是在写法上却有了很大的改变,即完全是冷静客观无感情的流水账,只是些写了或发表了什么诗文,来了什么人,看了什么书,收到什么邮件或稿费,去了什么地方,开了什么会,买了什么重要东西之类的简单记载,不加任何评论。这和鲁迅先生的日记写法极为相似。一来是心有余悸,不愿暴露思想,二是节省脑力和时间,三是锻炼文字的高度精炼。一天的日记,有时一两分钟就写完了。这样天天写来,至今已经又有了27本之多。流水账不是变天账,即使再有什么政治运动,第三次查抄我的日记,我断定他们更不会有什么收获。

  写日记的用处和好处,人们谈得不少了。我只说一句我的体会,就是:日记是我生命质量的监督员。每天晚间,当我要写日记的时候,如果发现今天没有做什么值得记载的有意义的事,就感到非常惭愧和恐慌,今天白活了。它提醒我明天再不能虚度。


爱问(iAsk.com)


收藏此页】【 】【多种方式看新闻】【下载点点通】【打印】【关闭


 

文化频道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82628888-5359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5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