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的早晨，他坐上了一辆长途汽车。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在一个地方打工，攒够了路费，就换个地方——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外头冷，里面暖，不一会儿，窗玻璃就蒙上了一层雾气，沿

途的山山水水、田野村庄都看不见了。

　　听到前头有孩童的笑声，循声看去，两个孩子在雾气蒙蒙的车窗上用指头下棋。先画个大大的九宫格，你在格子里画个圆圈，我在格子里画个叉叉，谁先将三个连成一线就是赢家。他想起自己和姐姐弟弟一起玩耍的童年，心里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前面坐的应该是一对情侣，上车时就手牵着手。那靠窗坐的女孩不假思索地在窗玻璃上画了两颗很饱满的心，男孩侧身，添上一根箭，穿过了两颗心。他感到了苦涩，自从犯案逃往他乡，已经有多久没见到妻儿了啊。妻子是很爱他的，可他，现在连个电话都不敢往家里打。

　　他又注意到了隔着走道，和他坐在同一排上的老人，一看就是一对退休后热衷走天下的老夫妻。那妇人用纸巾在窗玻璃上擦出一个明亮的圆形，便有了一幅仿佛是镶着圆形画框的风景画。老妇人对着画框看不够似的，她老伴也想瞅瞅，她就干脆又擦出一个同样大的圆形画框，并且在两个圆中间连了条小弧线，再加几笔，竟成了一副明亮的眼镜。他都看呆了。

　　仅仅是一片水汽，就让他看见了如此的人间美景，而这一切现在统统与自己无缘。他的心被狠狠地触痛了，想起那把该死的水果刀，它太锋利了，本来只是想威胁一下那两个滋事的小流氓的，结果……

　　他忽然浑身一抖，窗玻璃上出现了水果刀，不知不觉，手指竟然将它画了出来。他警觉地四下张望，自己逃亡这么些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露任何蛛丝马迹，而在快乐、幸福与爱情的小小细节的诱惑中，竟然这么轻易地将心中的秘密泄露了出来。

　　车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没出车站，直接买了一张往家乡方向的车票，他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