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先生在其散文集《绿了芭蕉》里这样描述：日暮，秦淮河畔夫子庙的花灯次第亮起来了。桃花渡的老万全酒家，穿落红纱衫的歌女，裹一袭浓厚的花香，笑着粉红的脸子，三三两两，加入到一群文人的聚会。文人与歌女，“多半极熟，随便谈着话，还鞋履交错”。谈笑间，这些烟花女子都成了作家笔下的“鸳鸯蝴蝶”。其时，张恨水正在承办《南京人报》，并同时在四家报纸上经营长篇小说专栏，“计划着苦卖三年的文字”，在南京盖一所北平式的房屋，快活下半辈子。
于多家报纸上开设专栏，张恨水一生写小说三千万字，散文四百万字。如此苦重的文字生涯，却不乏潇洒的做派与姿态：卖字只为“混饭吃”。他说：“我虽然现在天天发表文字，却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混饭，其二是消遣。混饭是为职业写字，消遣是为兴趣写字——四十年记者生涯，以字当米一颗颗蒸了煮了吃了，甘苦自知，悲喜两忘。写字就是营生罢了，如同摆摊之类的小本生意，平淡如斯，实在如斯。”他低调到极处，有人称他为小说家，他竟也“不以为荣”。而其引为骄傲的是自家在北平的大宅子，那是用稿费换来的，院里有枣、槐、桑、丁香以及樱桃树……自己则喜欢“隔着大玻璃，观赏着院子里的雪和月，真够人玩味”。写小说是混饭的，至于散文，按他的说法，是“急就章应景的补白”，即报屁股，端的是篇篇淡雅平和，文字空灵自由。细细想来，他才是深得文字之乐的作家：一种可以谋生的文字消遣，玩字玩文，娱人娱己，一上手就是一辈子——对于作家而言，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况且他的受众，上至鸿儒下至白丁，都有粉丝。据说当年陈寅恪眼盲之际，曾请专人朗读《啼笑因缘》，并且听得津津有味。更有意思的是鲁迅的母亲鲁瑞，曾经有人问她：“您觉得您儿子的小说怎么样？”她回答：“还可以，喜欢嘛……说不上。”老太太喜欢的是张恨水，鲁迅给她“买《金粉世家》一部十二本，又《美人恩》一部三本……”
不以物喜，不以物忧，为文者能达到如此境界，实属不易。写作只为充饥（意思绝对包括精神与物质的两方面），古今有几人可与张恨水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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