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受命替一位不大熟悉的同志写鉴定，“高头”关照：只能谈成绩，不能谈不足；只要有一句“存在问题”，就等于白忙了。我想，如果这种评比能正常进行的话，写几句存在问题是比较客观的。可是现在的社会文化不是这样。因为这类评比最终有实际利益，肉少狼多，大家都瞪大了眼，在等待对方出岔子，因此一句闲话都说不得。

　　有教训可言。有位先生，大概看了一些青春励志书，学到几句时髦用语，给自己的

学生写了一段“希望你忘记昨天，振作起来，重塑一个新我”。————那个学生迷恋武侠小说，读得走火入魔，经过教师“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总算回头了。这本来也没什么，班主任努力想把枯燥的评语写得有点文采，有这个意识本不错，谁知道到了高考录取，麻烦来了。有所重点大学看了这几句话，猜测该生在校期间可能犯过严重错误，学校不便直说，又不敢不说，所以故意用这样的话来含混其辞，故决定不录取。学校百般解释，并花了很大代价派专人去和该高校招生组联系，说了一堆好话，指天划地，赌咒发誓，就差割手腕子剁手指头表示信用了。事情总算摆平，学校却不敢对家长说，万一再出点什么意外，被诬告一家伙，麻烦更大。从那以后，遇上写鉴定，学校连那些喜欢表现原则性的领导也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每次受托为人写那几百个字，就矛盾得不得了。按那样的“文化习惯”：可以无中生有，可以笔下生花，可以张冠李戴，也可以瞒天过海……然而，许多词被人们用熟用烂了，想方设法掩饰一位同志的存在问题，是极为困难的事。比如，说说某人勤奋本是很随便的套话，但是我不大敢称他勤奋，“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云云，实实在在，他是把别人上班的时间也用于打扑克的；说他“夜深人静之时，他还在灯下给有思想问题的学生写回信”，这事也是很可疑的，究竟有哪位学生收到过他的信呀？说他“自奉极薄，但是总能解衣衣人，推食食人”，更成问题了，据说每次单位募捐，他小气得不得了，都要对组织者说上好多好多难听的话，然后才像施舍一样放下几十元钱……

　　好词儿被人用光啦。看别人写年终总结，便自惭形秽：我也到这个年纪了，怎么就没发现自己曾经“奋笔疾书”，也没说过自己“手不释卷”，半生很少“挑灯夜战”，更谈不上“废寝忘食”，可是好多人就是喜欢用这样的词儿。我私下想找那几位猛人问问：你什么时候真的“奋”一个、或是“废”一回给我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