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方式:少年子弟江湖老 红粉佳人两鬓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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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book.sina.com.cn 2007/01/08 09:23 今晚报 | ||
黄宗江先生文章里爱写一句唱词:“少年子弟江湖老。”我不懂京剧,不知此语出于何典。一日,听秦腔《赶坡》,那薛平贵唱道:“打罢春来是夏天,春夏秋冬不一般。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原来,此语藏在这里。接下来王宝钏唱:“老了老了实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听戏至此,心里怦然一动,便有良多感触。 1972年,我从塞上宁夏调至北京,时年恰恰三十,不敢说风华正茂,却也雄心勃勃 一晃三十余载,果然是“少年子弟江湖老”。 初到北京,全编辑部人都喊我“小雷”。诗人李瑛那时才四十六岁,诗人纪鹏小他一岁,也就四十五岁。纪鹏长得敦敦实实,总咧着嘴笑;洗过手不擦水,手指翘成兰花样,扎煞着,等那水干。课间操时,锻炼身体,一跳一蹦,那个利落、结实。李瑛就悄悄说:“你看老纪多像台蛤蟆夯!”那年头,建筑打地基,简陋的打夯机一跳一跳像蛤蟆,叫蛤蟆夯。纪鹏身体好,午休一倒头,立即鼾声大作。李瑛又有一形容:老纪的头像电唱机头,枕头像唱片,一碰上就出声。 不久前,见到李瑛同志,年届八旬,手已颤颤抖抖。说起不久前离我们而去的纪鹏同志,颇有些伤感。不过,他依旧喊我“小雷”。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位这样称呼我、让我误以为自己还年少的人,就剩他了。 我不常回家乡。一次回去见到位年少时的朋友,他打开收藏的一件宝物,让我眼前一亮:赵朴初先生写的一幅字。想起来了,那是先生1976年写给我的,一首词,有我的名字。我当初送给了这位朋友。他工工整整装裱一新,说有人给价,声言一字一万元。朴初先生,大家那时已称他“朴老”了。我当诗歌编辑,总去找他约稿,一来二去就熟了。记得有一次他领我参观佛学会所在的庙宇,一一给我讲那些佛经故事。临了让我看一位日本九十多岁高僧的榜书照片。说是从写字的气力上可以看出这老僧生命力还强得很哩。朴老儒雅、谦逊、慈善,出了诗集便送我一册。他写给我两幅字,另一幅写的“大跃进”民歌:“端起巢湖当水瓢,哪里干旱哪里浇。”我也送朋友收藏了。朴老已仙逝多年,如今我每到一些寺庙,见他题的字,便倍感亲切。 粉碎“四人帮”后,最令我难忘的一位老人是胡风。认识他缘于我的诗作《小草在歌唱》。其时,他在四川坐牢。从《光明日报》上读了诗,有所感,写信给我,令我感动。他回北京后,我去看望过他两次,有一次是和作家白桦一同去的。胡风先生给我的印象是默然无语,静静坐着听别人说话,宁静淡然如一尊佛。我说:“把你过去讲诗的文章重新出版一下,对青年人很有益补。”老人平静而断然地说:“要不得,要不得!”遗憾的是他的追悼会我没参加,那些日子,我因一些工作上的烦恼正在江南散心。 和周扬、张光年的接触,完全是因为我的困境,求助于人。1980年我要转业到地方工作,就业甚难,处处碰壁。艾青老先生可怜我,说:“周扬给我说,有什么事,就找他。”我知道,打艾青“右派分子”,周扬心存内疚,故有此言。艾青淡然地说:“我有什么事会找他!”这回,他出主意要我写简历,他写信给周扬,帮我在作协某杂志安排编辑工作。信投过去好久,周扬夫人在电话里说:已批转给张光年了。后来,张光年先生就约我去了他崇文门的家中。我崇拜了几十年的《黄河大合唱》的作者光未然同志就坐在面前,让我周身发热冒汗。谈话的结果,是泼一盆凉水给我:不行。原因不便多说。后来见到艾青谈起此事,他气得直摇头。我反倒感到安慰,这一次挫折,让我认识了两位文学史上的大人物,也是难得。如今,二位都翩然远去,也许他们没想到我后来又到作协工作,且干到了退休。 巴金先生去世时,我正病重在医院,想起当年看他时,心里颇有些惆然。那一年,四次“作代会”刚开罢,我去上海参加笔会,其间去看了巴金先生。同去的有上海茹志鹃,苏州陆文夫,北京是刘宾雁和我等人。记得巴老静静坐在椅子上,笑笑地听客人说话。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唯刘宾雁的一段话记忆深刻,他说:“巴老,以我保守的看法,本世纪末,中国文学将攀上世界高峰。”这段话我所以记住,是出了门我问宾雁:“世界高峰是多高?”他不说话,大眼睛瞪了我一下。这次见面的一些事,巴老似乎记在了他的《随想录》里了。 如今,这些人都不在了,唯未亡如我者,时时想那些往事。 早些日子,召开第七次作家代表大会。这是我从三次“文代会”开始,参加的第五趟代表大会了。先前,我被称为“青年诗人”;这回,被“工作报告”列入还在继续写作的老作家行列。看看带头人是年已近百的大学者季羡林先生,与我同庚者,已有陈忠实、刘心武、叶文玲在列。一些“日臻成熟”的中青年作家有点笑我列入“老”字号;我心想,你以为还小吗? 那天,从人民大会堂听报告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看熟悉的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没有诗,从心底冒出的竟是两句唱词:“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