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喝时代:凝结着深刻思想的美的文字才不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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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book.sina.com.cn 2007/02/08 13:11 今晚报 | ||
从温馨、宽敞的新居走出来,雪下得正紧。2006年底的北京第一场雪。我迎风冒雪朝北走去,去往北京植物园的曹雪芹故居,朝拜心中的雪芹。 为什么晚年要迁居到西山枫林来住?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希望离曹雪芹近些。所以十一月初刚一安居,立即就去看望他。那时霜叶红似二月花的深秋,故居掩映在如火的红叶中分外妖娆。迁居前我也曾在烟柳刚透绿芽的早春来过,故居墙根的霜痕正依稀见绿。 鲁迅曾经感谢他的父亲不善经营、穷了下来,所以才使他在从小康坠入困顿的途路中看见了世人的真面目,写出了揭露世人灵魂的文集。同样道理,如果曹氏家族不遭遇抄家厄运,少年曹雪芹不在燕京体味世态的炎凉,又在“举家食粥酒常赊”的艰苦环境中“黄叶著书”,而是仍然在灯红酒绿、温软甜香中过他的阔少爷生活,也绝对写不出《红楼梦》。当然,倘若他们都未曾阔过,未曾经历上下的波折、冷热的反差,而是始终在贫穷中度日,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这两位伟大的文学家的人生历程是这般相似,都有如从火热的夏天,骤然间落到严寒的冬季,恍然感到痛彻肌骨的寒冷,于冷暖反差中品味人世,从而体察深切,思考深邃。虽然冬天的公园没有人去,但是要体会鲁迅、曹雪芹的心境,最好是冬天。 看见黄叶村了,铁丝般的柳树枝条在雪雾中显得迷迷濛濛。看见雪芹的塑像了,头上肩上蒙了一层雪,眉头紧皱,低头沉思着什么。香山街市关于黄叶村的宣传画上,曹雪芹就是立在雪中的这个样子。我感到,雪中的塑像才最真切地表现了曹雪芹的形象和神态。因为雪芹正是在冰雪料峭中思索人生,在风雪刺骨的寒夜里写他的《红楼梦》的。“西窗剪烛风雨昏”。可以想见,当年在“抗风轩”里,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没有充足的煤火,外面风雪潇潇,屋内寒冷难耐,写上几行,就得在嘴边哈一哈气,焐一焐手。是多么艰辛啊!而这时写出的文字,倒更是呕心沥血的切肤之作,将身外的冰雪转化为心中的彻冷,再化作对这人世的冷察,化作不朽的华章。雪芹,实在是离不了“雪”!他就是雪中的芹圃。难怪他魂归去时,也是冰天雪地之际。1764年冬天,雪芹的独子不治夭亡,他陷入极度的忧伤和悲痛,在除夕之夜病逝于西山…… 对于一个思想者和写作者来说,什么是不朽的?教授、博士、博导的头衔?委员、代表、院士的桂冠?会长、理事、评委的虚名?还是豪宅、靓车、金钱、美女、华饰、佳肴……都不是的,是凝结着深刻思想的美的文字。惟有文字才是不朽的。曹雪芹既无学衔,又无功名;鲁迅在北京大学教书时,因为没有大学学历,只能当讲师,不能做教授,更不是什么博士,博导,然而谁敢小瞧他们?个中原因就是他们有字字珠玑的文章和大书摆在那里。 中国近代有两部书在中国人的精神解放史上起到了无可估量的作用,这就是《红楼梦》和《鲁迅全集》。这两部书共同的地方,就是敦促中国人从“瞒和骗”的大泽中猛醒,“睁了眼看”世界,做“真的人”,实现精神的真正解放! 所以当今的两大显学——“红学”与“鲁学”,实质上是相通的。而这相通之处,就是“人”!是对人的深度认识与深度表现。而要达到这样的深度,没有阅历是不可能的。温室里的花朵做不到,一帆风顺者也做不到,只有经过寒冬磨砺的战士才可能做到。 鲁迅是战士,曹雪芹也是吗?他的笔下尽是些贾宝玉、林黛玉式的才子佳人,金陵十二钗那样的粉红佳丽,岂能称为战士? 这就牵涉到对什么是战士的理解。其实,真正的战士是讲究精致,有趣味的。鲁迅后期在紧张战斗之余,还兴趣盎然地与郑振铎一起合印古雅精美的《十竹斋笺谱》。曹雪芹在穷困潦倒、受到清朝统治者文字狱血腥威胁的境遇中挥起如椽大笔勾画红楼波澜,用独创性的精雅、鲜活的宏大格局和诗的笔墨向当时居于绝对统治地位的理学发出挑战,把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岂能不是“精神界之战士”?他真是一位比石头还坚硬的伟大战士! 或许会有人说,根据有些红学家的考证,黄叶村压根就没有什么曹雪芹故居,甚至于也没有什么曹雪芹。你所心仪的去处其实是子虚乌有的太虚幻境。也可能吧!但是我还是更倾向于我的老同学胡德平先生的研究,不管怎样,经过他的努力,西山脚下的黄叶村在人们心中树立起了一尊曹雪芹和《红楼梦》文化的精神塑像。其实,很多文化人物都是精神性的,对大多数人来说,毋庸过于较真。我对于“红学”,也如写出《〈红楼梦〉悟》的至交刘再复先生那样,只是从中感悟曹雪芹的精神哲学,汲取他的文化艺术的滋养,不想也不可能像致力“鲁学”那样,倾大半生精力详尽地归理耙梳。就让曹雪芹和他的黄叶村故居活在我心中吧,我时时感到雪芹兄就在我的身边,给我讲述着他的人生阅历,讲解着他用生命铸成的《红楼梦》,讲诵着天地宇宙的真经,激励我向更高的思想和艺术境界攀登。 雪下着,拂在脸上,凉飕飕的。我在迎风冒雪中深切感到了人活天地间的充实与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