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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讲述:舅妈,天堂里有幸福吗?

http://cul.book.sina.com.cn 2006/09/11 15:38   武汉晚报

  倾诉人:何琳,38岁,教师

  精彩导读

  患了痴呆症的舅妈来到了何琳的家,打乱了何琳平静的生活,她用了全部的精力去照顾、去服侍她,甚至

  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可刚刚与老人建立了感情,老人就被接走并于不久前去世了,从此,何琳和丈夫杨威心里多了一处无法言说的伤痛……(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记者印象

  何琳带来了她的影集。相片中,老人穿着厚厚的棉袄,青灰色的棉布洗得有点发白,一头花白的头发,用一根老式的黑色发卡固定在耳后,慈祥的眼神,满是皱纹的笑脸。在这张被岁月侵蚀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美丽。

  1.患痴呆症的舅妈来了

  那天是4月5日,老公杨威回家乡纸坊去扫墓,说好了回来吃晚饭。我下班后赶紧到菜市场买了菜,又去学校接了阳阳,心急火燎地赶回家。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做饭,我整天忙得像打仗。

  打开家门,我吓了一跳,一位老奶奶坐在进门的鞋柜旁,正在打呼噜,口水顺着她的下巴滴了下来,一直滴到她青灰色的棉布袄上,她的头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歪下去了。

  我赶紧把手里的菜往地上一放,上前扶住了她。定睛一看,这不是乡下的舅妈么。这时,杨威从屋里冲了出来,帮我把老人扶到了客房里睡下来,才把我拉到

客厅里说,舅妈是他特地从乡下接来的。

  我急了,阳阳上小学六年级,正是小升初最紧张的时候,身为班主任,我带的班也是毕业班,工作家里都累得不行了,这时候再分心去照顾一个老人,精力上实在顾不过来。

  杨威还没看出我的不满,说,我已经请了一个钟点工,专门来做家务和看管舅妈,也给你减负吧。

  我心想你什么都安排好了,还问我的意见做什么。带着怒气,我一声不吭地进了厨房,把碗筷摔得砰砰响。

  杨威低着头跟了进来,说,乡下土地正在搞开发,表哥一家都在忙着“种房”,没有人管舅妈,75岁的老人了,天天在外面游荡,还坐在田埂上吃泥土,有人看见了就领回家,没人看见,就泥里土里滚。杨威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我知道杨威和舅妈的感情很深。公公婆婆那时分居两地,两人又老出差,就把他丢到乡下去了,可以说,他是舅妈一手带大的。舅妈没有子女,表哥是二舅过继给她的,但舅妈对表哥和杨威都特别好,像亲生的一样。

  13年前我们结婚时回乡摆酒,舅妈还硬塞给我两百元钱。

  我还记得那时舅妈像孩子一样充满喜悦的表情,每道皱纹都舒展成的笑意,她做惯农活粗糙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口里说着,伢咧,莫嫌弃啊,莫嫌弃啊。那么慈祥的老人,真是令人不忍伤她的心。

  想着想着,我的怒气也渐渐消了。我说,把舅妈喊起来,我给老人洗个澡吧。

  我和杨威把舅妈扶到了洗手间里,足足放了三盆水才把她身上的污垢洗干净。她的身上真是脏啊,脖子里,腋窝里,全是黑泥,头发都结成了坨。我们给她洗澡,她还不高兴。一趁我们不注意,她就把肥皂放进了嘴里。

  洗完澡,我累得腰也直不起来,还得督促阳阳做功课,我真是有点发愁,家里有个得痴呆症的老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2.听丈夫说舅妈的故事

  舅妈虽然养大了表哥,可他待她并不好,长大后还分了家,舅妈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村里人又说舅妈是有儿子的,不算五保户。所以舅妈虽然吃补贴,可生活费远远不够。我看着老人身上干瘦干瘦的,完全没有肉。杨威提起表哥来,真是咬牙切齿。

  我开玩笑说杨威笨,他把老人接过来了,别人不但不领情,也许还要说他笨,弄个包袱回来。杨威又一次红了眼睛,说,我不能见死不救,表哥他们是把老人往死里整啊。

  我也沉默了。对那些没有良心的人,光谴责有什么用啊。

  就这样,舅妈和我们一家开始在一起生活。

  杨威工作很忙,但他每天回来都要到客房里,和舅妈说上一会话。有次我站在门边,看着他一遍遍地抚摩着老人枯瘦的手说,舅妈,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我发烧,你把我抱得紧紧地,坐了一整晚,你说,伢呀,你快好起来,不然我怎么跟你爸妈交待。我那时就想,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妈妈呢?后来我爸妈把我接回城,我妈也从来没有那样抱过我。

  杨威把老人的手贴在脸上,他的眼里满是回忆。可老人却没法回应他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雪白的头发堆在枕头上,像一座小小的雪山。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舅妈的老年痴呆症不算特别严重,主要是健忘,再就是喜欢乱吃东西,我想,因为饿才这样的吧,呆一阵子就好了。

  但舅妈的病情似乎好一阵坏一阵。坏的时候,谁都不认识,只是呆呆地坐在电视机前,两眼直视,可以一坐一整天,水米不沾。好起来的时候,她似乎认得出我们,还总跟在我身后,颤巍巍地想帮着择菜,烧开水,要做事,我心里不是不感动,但那时候人越忙就越觉得她在添乱,我的脾气也急,不免高声叫嚷几句,她也听不懂,还是自顾自地去做事。我心里那个急啊。

  那天我在厨房里烧菜,舅妈也跟了进来,两手哆嗦着去拿刀,要帮我切土豆。我连忙说,舅妈你不用忙,就在外面看电视吧。她充耳不闻,还是去拿刀,我又叫了两遍,她还是不理。菜在锅里炸得滋滋响,另一个炉子的水也烧开了,我拿着锅铲团团转,还要抢她手里的菜刀,我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就在这时,杨威回来了。他听见我的吼叫,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了我一记耳光。

  那天晚上我们夫妻俩爆发了一场大战。我委屈,我不平,但这些都在杨威的一席话里化成了泪水。

  杨威说,我从来没有告诉你舅妈的故事,现在我来告诉你。

  舅妈年轻时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她17岁时和舅父成亲了,刚三个月,舅父就跟着部队走了。有人说他去了台湾,也有人说他已经战死了。但从此,舅父就再无音讯。舅妈没有孩子,就过继了表哥当孩子,一个人种田做农活,她拒绝了一个个来提亲的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然而一直等到今天,舅父也没有出现。

  杨威说,我们家族的人没人敢再提舅父的事情,也没有去打听他的下落。这么多年了,让她抱着一丝希望是最好的,如果等来的是噩耗,那她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呢。

  前几年,舅妈喜欢看电视,总是喜欢看央视的国际台。表哥他们渐渐发现,她喜欢看这个台,只是因为里面可能会出现关于台湾的新闻。

  我含着泪水来到客厅,舅妈果然坐在沙发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着滥情的韩国电视剧,她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懂吧,可是,她那坐得直直的背影,却让我的心,再一次变得又酸又涩了。

  3.给舅妈迟到的温暖

  5月,我带的初三学生和阳阳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杨威的工作一向忙,我也是早出晚归,都忙得再也顾不上照顾舅妈了。

  我们请的钟点工工作时间是从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过了五点,家里就没人了。不止一次,我晚上七八点钟回来时,舅妈已经歪倒在沙发上,裤子也尿湿了一大片。

  钟点工换了一个又一个。有的嫌老人脏,有的趁机要多加钱,都只干了一两天就走了。好不容易请了一个不嫌弃老人的宋阿姨,价钱也谈得比较好,她帮着一直照顾到了六月底。那时阳阳考完了,我带的那个班的学生考试成绩也不错,我心情愉快地提早回来,却看到令我震惊的一幕:宋阿姨把一碗米饭都灌进了老人的嘴,却没有给她喂一口菜!老人不想吃了,哼哼着推挡,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她嘴里猛塞,嘴里还骂着说,还不快吃,个老不死的!

  我愤怒了,我当即解聘了她,并立刻向那家家政公司投诉。宋阿姨被辞退已经太晚了,舅妈的病情因此更严重了。她口齿不清,大小便失禁,什么东西都吃。最危险的一次,她不知怎么扭开了门锁,一个人跑下了楼,幸亏有邻居收留,她才没有走丢。

  我要杨威联系老人公寓,可那里都不收有痴呆症的老人。

  经过考虑,我提前向学校请了假,专程回来照顾舅妈。学校里有些人不理解,说我的怪话,笑我傻,我连反驳他们都顾不上了。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舅妈那张瘦瘦的,全是皱纹的脸,那双深深凹陷下去慈祥的眼睛,一个一生饱经风霜的老人,老了遭子女抛弃,遭社会嫌弃,而我们这些亲人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只是提供一点食宿,照顾一下起居,除此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我在家里照顾舅妈,阳阳也学着给舅奶奶端茶倒水,阳光明媚的时候,我和阳阳就扶着舅妈去阳台上晒太阳,阳阳带着她的小梳子,给舅奶奶细心地梳理着白发,那个时候,舅妈的脸上会笑成一朵绽开的菊花。

  4.送走舅妈终生遗憾

  舅妈在我家里住了半年,痴呆症虽然没好,但她人长胖了,气色也好多了。正在这时,表哥却从乡里来我家,表示要将舅妈接回去。

  我和杨威都不干。他成家以后就和舅妈分了家,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怎么管她,老人得了病以后他更是离得远远的,生怕沾边。现在好不容易把身体养好了点,怎么他们又想着把她接回去呢?

  表哥说,村里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头都抬不起来。舅妈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到底是养了他一场。现在舅妈老了,就该他来养老回报养育之恩。

  他说得言辞恳切,态度如此真诚,我们实在是没有理由不让他接回去。为了照顾老人,我们的工作都受到了很大影响这也是实情,再说在乡里,空气好,环境熟悉,也许对老人有好处。

  就这样想着,于是我和杨威就同意了表哥把舅妈接回去。没想到,我们做了一个令我们终生遗憾的决定。

  舅妈接回去了,我们的生活也恢复了平静。杨威一直说要回乡去看看,我们却一直都这忙那忙的,没有个完整时间。等到有一天,杨威临时兴起,驱车回乡来了个突然袭击,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却令我们大吃一惊。

  原来表哥接舅妈回去并不是要给她养老,而是把她安置在了“种”出来的房子里。因为房子里有老人,拆迁的人就不敢随便动屋。可怜舅妈在那样的平房里,大冬天的,阴冷潮湿,屋顶竟然只是两层塑料薄膜,吃喝拉撒全在屋里,也没人理。一个痴痴呆呆的老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又能生存多久呢?杨威去看她的时候,老人瘦得皮包骨,无论如何不肯再进饮食。

  杨威回来流着泪告诉我,说舅妈现在也许已经清醒了,她不肯再吃东西,只是为了早点解脱。我也流泪了,为这个善良而不幸的老人,为我们的疏忽大意,为不孝子孙的狠毒,满腔不平,却也只能徒呼奈何,声声叹息,也只能那么苍白无力。

  不出我们所料,过了十来天,我们接到了表哥的电话,要我们去参加舅妈的葬礼。葬礼倒是办得气派非凡,几十万响的挂鞭噼噼啪啪地炸响着,杨威拉着我,给舅妈最后磕了三个头,烧了炷香,谁也没理就走掉了。表哥在身后喊我们留下来吃酒,杨威对着他狠狠呸了一声。

  在回去的车上,杨威哭了。我拍着他,安慰着他,不知为什么,我忍了许久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编辑点评

  付出也是心安

  患有痴呆症的舅妈突然闯入何琳的生活,的确给她带来不少麻烦,她埋怨过嫌弃过,但终有一日,她用心去体会了舅妈衰老的过程,舅妈也曾经年轻健康,曾经无怨无悔地把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抚养成人,何琳的感动最终变成了亲情,并超越了血脉关系。

  然而,这样的付出比之于上一辈的付出,还是太少,太轻了。手心朝上是索取,手心向下是付出。年长的总是会照顾年幼的,所以,上一辈对下一辈永远是手心朝下。而下一辈的成长,总是与上一辈的衰老成正比,老小老小,当衰老到一定程度时,上一辈便成了需要照顾的孩子,这时,已经成人的下一辈,曾经永远手心朝上的下一辈,便到了反哺的时候了。请永远记得上一辈的爱。当我们能够回报他们的时候,请不要吝啬,与他们海一样的深情相比,我们的回报只是涓涓细流。

  回报能力有大小,但有时候,付出也是一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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