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敏

　　孙楠演唱会在深圳举行，朋友问我去不去看。我说：不值得亲自看，因为他的歌声不质朴。再说流行歌手的演唱会，观众参与演出的成分占了很大的比重，即观众等于是一半演员。所谓歌唱，没什么听头，不少观众纯粹是瞎掺和。萨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很多人凑在一起听音乐是荒谬的，音乐应该独自倾听。

　　我对孙楠是不了解的，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你不可能把一个你不十分感兴趣的人的歌会听完了再说他如何如何。仅知道其成名曲《不见不散》和《你快回来》，还有一首不知道名字的歌儿，出现在什么体育活动的电视庆典晚会上，他依然是叽嘹叽嘹地卖弄所谓高音，再就是胡乱地发出不知道什么词儿的声音，身子还不停地扭摆，最后来一句好像是“我们一起来……”，我觉得那个作曲的害了孙楠了，因为这歌曲助长了孙楠的矫揉造作。即便是《不见不散》，我也认为孙楠唱得不够质朴，质朴和时尚不矛盾。他的高音，掩盖了他整个歌曲演绎不够质朴的毛病。孙楠高音的拖腔和尾音，常常会使劲儿加变化性地擞音，更加显得他是在纯粹炫技而远离质朴。我看电视剧《死不瞑目》，其实最怕听到那一句：“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前一个“来”字，曲子谱得有问题，应该算是把汉字唱“倒”了，唱“倒”了不怕，唱歌唱戏，字一般应该正，但也不是一定非要字正不可，有时候为了表现好听，偏偏故意要把字唱倒，这在过去的戏曲演唱中是很常见的。当今许多作曲的，根本不懂这个东西，往往不知道什么是正、什么是倒。关键是第二个“来”字，“不”字在前，使后者显得太笨，孙楠不是大舌头，但在这儿，怎么听怎么是大舌头，可能谁唱谁都像是大舌头。我有时候想：要是有人给他指点一下，他这么聪明的人是会处理好这个字的吐字技巧的。

　　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当今的歌坛，有毛病的歌手比比皆是，好在听众(观众)越来越口味粗糙、低俗、不讲究。只一个高音儿，便能让观众痴迷。唱歌其实是中庸之道，不见得非要高音才好听，要根据自己的特点和条件，因地制宜适当表现。比如有的人一辈子没有高音，即俗称“云遮月”嗓子，但也能成为歌唱大师，原因就是会使用嗓音的中庸之道。过去讥刺那些一味地卖弄高音，而不够质朴、没有内涵的歌唱是拉警报，北京人叫“拉鼻儿”。过分痴迷高音的审美不是高水准的审美，比如，原生态歌手在

　　音乐的虚伪造作很容易被发现，两千多年前中国古人就说过：“唯乐不可以为伪”。人有一长处，必然会受制于该长处，比如有高音的歌手，一拉鼻儿就容易获得掌声，于是就容易矫揉造作，不懂得在内涵上下功夫。

　　近30年的流行歌曲，在我听来，如欧阳修看五代十国的历史，看得上眼的，“仅得四五人而已”。流行歌曲这些年很热闹，好歌曲却没有几首。我跟一位文化界的朋友聊起此事，他说：是不是流行歌曲走上末路了？我说；不！它还很旺，是观众的趣味走上末路了，即低得不能再低了。

　　若论好的歌手，刘欢和韩磊是我比较喜欢的，他们都各自唱了几首有内涵、有味道的歌曲。或者说，他们的声音本身有内涵、有韵味，质朴、大气。即便是如荒谬的《向天再借五百年》，若没有韩磊那质朴、大气、雄性的嗓音，可能啥也不是。刘欢的发声技巧性更丰富一些，比如他演唱的《江山无限》，将几种发声技巧融合得很好，不留痕迹、不做作、不卖弄。我近来很喜欢听韩磊为《汉武大帝》配的片头曲，感到除了他，无人能唱好——文艺欣赏就是这样，它常常让你回归到很感性的状态，包括对文艺的评论，都十分感性。

　　当今人写歌、唱歌，自己把门槛弄低了，写歌成了谁都能掺和的事儿。原因在于虚伪和做作的风气影响了音乐界。前些天看连岳先生写肖斯塔科维奇的文章，斯大林因忌妒而迫害肖斯塔科维奇，重获自由的肖氏并没有在后来的音乐中有所表现，即没有像中国作家群那样，来一气儿“伤痕音乐”，连岳说得好：“正如你在肖斯塔科维奇前期的音乐中听不到谄媚一样，你同样在他后来的音乐中听不到抱怨。”这句话值得好好品味，它说出了音乐和音乐家的实质。也可以用它做标准，观察流行歌坛。